2010年8月15日星期日

不期

又一个不眠之夜。我习惯了的习惯。我在静夜的两点打开收音机,听到了两个不属于我的声音。很遗憾,我要听的是相声,但是相声节目的时间被用来哀悼舟曲的遇难同胞了。寄托哀思,本是人之常情;刻意煽情,还算人之可忍;歌功颂祖德,就是令人讨厌了。
多年的习惯使我养成了不听相声就不睡觉的习惯。所以我的标准睡眠时间是每天凌晨两点,王琳白话完了的时候。今天没有相声听,我又睡不着,打开了电脑。但是我没有听电脑里的相声,因为没有电台的那种氛围。豆瓣电台的宣传语是“与你喜欢的音乐不期而遇”,电台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期而遇。期遇之后,委我而去。电台放的相声,我大多都听过。甚至听一个开头我就知道整段的内容。我只是喜欢电台的感觉。
同样遗憾的是,我是个没有丝毫善心的人,顶多有点良心。所以我虽对哀悼遇难同胞的事不甚关心,但也认为确有必要。在这个整天到处出蠢祸的国家,借悼念死人来悼念自己已是司空见惯,谁又知道明天自己会有什么不期而遇的事呢?生活本身值得经历和哀悼,什么样的遭际不可以接受呢?没有真倒霉,只有认倒霉。
前天晚上看了维姆•文德斯的《咫尺天涯》,德文原名“In weiter Ferne, so nah!”,直译过来是“那么远,那么近”,看来这次汉语很好地表达了原文的意思。文德斯的《柏林苍穹下》和《咫尺天涯》是我看着觉得颇为过瘾的片子之二,因为你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哲学系毕业的德国人在没完没了地絮叨。柏林苍穹下中的天使德梅尔(布鲁诺•冈茨饰演,就是后来在《帝国的毁灭》里饰演希特勒的那大爷)为了爱去感知,去下凡爱他所爱的人与世界,咫尺天涯里的天使卡西尔则是为了帮助别人,为了体验他所不能帮助和理解的人或者说为了体验时间以另一种方式流逝而下凡,但他注定不属于这个世界,死了,又成了天使。当一个人渴望理解这个世界,或者理解其他人的时候,他与这个世界或那些人近在天涯,却又远隔咫尺。当你的一切都不再永恒,你会为短暂的欢乐而快乐,会为快乐的易逝而痛苦,这就是卡西尔所要体验的。用有限的生命去做点什么,最好是去爱,才能使你为与自己的不期而遇认倒霉。
昨天晚上,妈妈的老同事来我们家说事。说什么?主要是她家那一片要拆迁,但是她和她们那里其他一些人嫌拆迁补偿少而不愿意搬迁。事情已经迁延了几个月,拆迁方就要来强拆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提出了自己的方案:“我去我们家楼顶上站着,我嚷嚷要跳楼,把电视台的招来,逼他们每平米多补三千,实在不行跟他们说我有精神病史,闹成什么样我可不管。”我们一家帮她分析:第一,她们家那一片的拆迁是贯彻落实天津市委“市容整治大干苦干恶干三百天”的结果,没人会为了她得罪市领导,所以没人会管她的事;第二,钉子户闹事大家见得多了,谁也不会把她的事当回事。嚷嚷着跳楼没人会当真,拆迁死上个把人也不是什么新闻,人家电视台懒得来也不敢来;第三,拆迁方如果愿意多补钱,不会打算强拆;第四,千万别说自己是精神病,因为就算你没有精神病人家也可以把你抓起来关进精神病院,这不是什么新闻。我们问她为什么非要拆迁方每米多给三千,她说是为了多得点钱给他儿子还房贷。所以,我们一家人劝她:认倒霉。
我妈劝她:你赶上这么个事,认倒霉吧;
二姨劝她:你赶上这么个世道,认倒霉吧;
我爸劝她:你活在中国,认倒霉吧;
我没劝她:你活着,认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