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12日星期三

白事会

BAISHIHUI 8.6 version

“你奶奶完了。”
当我听到这句话,我的感受和当年奶奶告诉我“咱五楼被盗了”差不多。告诉我这些话的妈妈和奶奶当时表情都是严肃,而我的心里也都是觉得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听到这句话时,是在8:30我不知不觉的醒来,8:40百无聊赖的刷牙,和9:10鬼使神差的下楼之后。
我一进二楼的门,看到妈妈把柜子翻乱了,还给奶奶穿棉袄,我问她怎么了。
原来棉袄是寿衣。
我奶奶终于停止了痛苦。

不知不觉

我奶奶过世了。
然后,我的脑子在这一天里就全都是空白,就像高考那天一样。
冰棺、骨灰盒、花篮、吊唁的人就陆陆续续开始在我眼前转。孝帽子、绒球、孝带子、黑纱,也不知为何就来到了我的身上。
我说了我起床和下楼的过程,妈妈说了奶奶从捯气到弥留再到过世的过程。
别人听了以后,把这两端叙述合并,说我跟奶奶有感应,还说奶奶没白疼我。
理由是,我平常上午不下楼,起得也比较晚,但是8月6日早晨我却鬼使神差的早早起床、早早下楼,正好赶上妈妈在奶奶倒头后不一会儿给奶奶穿寿衣。
我也不知道这是否真有感应,但是我愿意相信,在我醒来的那一刻,奶奶睡着了。

骨灰盒这么贵?

由于爸妈要在家布置灵堂,所以要我跟着爸爸的老同事去子牙河边的一个爸爸的同事熟识老板的丧葬铺子去请司礼师傅,并买骨灰盒、拿全套丧事用品。
到了,赶上人家店里停电。寒暄了几十句,老板娘带着我去陈着骨灰盒的屋子。
这间屋子没窗户,停了电也就没灯,倒是一点也不阴森。天儿太热了。
人家打着手电给我照骨灰盒的价码,有高档的,8800,有中档的5200,有低档的3500。
我爸告诉我买个中档的,于是我跟人家说来5200这个档次的。
人家给拿了一个新的,打开看,倒是个实木的,正面相片框旁边镶着两块翠,倒是不难看。
老板娘跟爸爸同事说,跟你认识,价钱就算一半,给两千六吧。
?……

茫然

每次爸爸、奶奶过生日,我家就会来很多亲戚,我都不知该叫人家什么。这次,奶奶的小辈除了动不了的和来不了的全来了,我们家一下子挤了很多人。最小的五岁,带两个绒球;最大的七十七,是奶奶的侄女,信基督,不戴孝;第二大的六十二,带一个绒球,是奶奶的外孙,和我平辈。
由于大家都戴孝,所以我能很容易地区分辈分,但是人家和我的关系我还是弄不清楚。所以该叫什么,我还是一嘴茫然。

随礼

红白事都要随礼,是中国人的规矩,说不清这些现存的习俗到底是怎么来的。
来我家的所有亲戚都随礼,一百到几百不等。
我们家住四门,我们这一门的邻居都随了礼,还有的邻居买了花圈,甚至有五门和六门的远邻也来吊唁。但是,我爸说了句的大实话:人家来随礼,不是冲着我奶奶,是冲着妈妈对奶奶细致照顾的孝心。
我爸的单位也来了很多人。据我爸的统计,他们单位来了五十多人,我爸以前的生产科的同事也都来了,妈妈刚进厂时的同事们也都来了。
于是,爸爸又说了,要说关系好的同事,都是八几年九几年的那些老同事,即使后来不在一起工作,但交情还是很深。
其实,帮着我爸料理奶奶丧事的,也都是爸的这些老同事。
八几年,工作都是定向分配,每个正常人的命运都很固定,环境也很封闭;九几年,人们开始变得不正常,但是交情确实在这时真正建立起来。
但是,无论在什么时代,正常人的命运都不从属于自己。

困倦

按理说,熬夜是我很擅长的事,但是为奶奶守灵,我是着实的困得要命。
八月七日和八日的凌晨,我听着广播,一会儿来回走,一会儿坐下,只是为了盯着奶奶灵前的香。
妈妈说,灵前的香不能熄灭,只要快烧完了,就要及时续上。点香必须用长明灯的火。
于是我整个白天都盯着燃烧的香头,和奶奶的遗像。
照片上,奶奶的脸上长满了老人斑,但是奶奶的遗容上,却没有一块斑点。

行礼

按照城里的规矩,亲友给死者行礼只需四鞠躬,然后孝子还礼。但是奶奶的侄、孙辈人大多从农村赶来,他们行礼的规矩是:进到灵堂里,先趴在地上假哭,然后会很自然的有人去扶起他,然后行四扣四拜之礼。
拜,即磕头,这是我和我爸我妈八月六至八日每天没完没了所要做的功课,但是,在我们的礼节中没有扣首这一项。
但是农村的规矩就很麻烦,而且无论谁都必须严格执行。所有亲友中最小的,奶奶五岁的侄孙,平常充分体现着很多人回忆童年时所写到的那种“孩子的狡黠”(他已经不算是狡黠了,是一种什么东西只要他看上就该归他的贪婪),但是到了给我奶奶送路的时候,四扣四拜却做得很标准。当然,这是他所受的教育的结果。
其实,想要领略儒家文化的皮毛,最好是去农村。因为农村保留了很多儒家的仪式。虽然,这些仪式的执行者们并不明白仪式的含义。而儒家的精神,早已被沾着社会主义的恐怖主义抹掉了。

信仰

可笑的是,在这样一场丧事中,还出现了一场关于宗教的争论。
一位我不知道她和奶奶是什么关系的亲戚(我姑且称之为@),和奶奶的77岁的信基督教的侄女即我的大表姨之间的争论。
@四五十岁,长得很胖,并且自信生活过得不如任何亲戚,所以颇为自重,一进我家家门,就当着一屋子亲友说:我过的比你们都好、我老头成天除了看电视就是玩电脑、我儿子参军一点苦都没受、我儿媳妇天天伺候我们,我身体各项都正常。
就这五句话,她头尾相接、频率极快地说了一天。
听得我们所有人都不敢乐了。
大表姨信基督,吃饭前就会念:感谢天父#$^%×&……。@不乐意了,说:你信了半天教,你在家里没吃的,上帝能管你?你病了,上帝能管你?大表姨支支吾吾,嘴里依然咕哝着天父,并不愿意理她。
@说的问题,当然是代表了很多人的想法,但是,他们也许理解不了,皈依基督的人,当然不是为了享福。

送路

送路是在七号晚上,九点半钟。
司礼师傅宣布开棺,用棉花擦拭奶奶的脸,嘴里说着台词,然后我和爸下跪行礼。
我和我爸跪完后,还要继续跪在地上。亲友每次给我奶奶行礼,我和爸都要磕头还礼。
屋里的程序完成了,就要转战室外。
纸轿、纸牛在前,司礼师傅引路,我爸为首,我紧跟其后,男在前,女在后,一行三十人,从我家楼门出发,过城西供电局,上红旗路,然后在红旗路和西湖道交口烧化纸活。
路口燃起熊熊大火。
然后队伍沿西湖道走,在消防队那里右拐,上雅安道,再走回我们家。共用了两小时。
然后,年岁大的就睡了,年岁小的也睡了,不大不小的有的在灵前坐着,有的下楼在棚前打牌。棚边上架了个折叠床,谁想睡就睡。
我熬到了三点,实在睁不开眼了,把看香这点活交给睡醒的舅母,躺到床上,睡到了早晨六点。

北仓

八号早晨,奶奶被抬出棺,来到楼下,被装进了灵车。
摔盆后,我们也被装进灵车。
灵车缓缓地向北仓出发,开得很平稳。
过了一会,后面的车跟上来了,为首一辆的司机跟灵车司机说,行了,后面的车都跟上来了。
灵车司机踩上油门,开快了出去。
到了北仓,开进了第一殡仪馆,很快就来到追悼堂。
设施很现代化,堂前部有显示遗像的小屏幕,上方是一面窄窄的二极管显示屏,显示着“沉痛哀悼#¥%同志”。堂中间是遗体停放处,邓小平们是用国旗盖着,奶奶是穿着寿衣。
我们一队亲友面对遗体站好,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上前来,问:要乐队现场奏乐么?只要一百。
我爸给了一百。
三个穿文艺兵军装的货抄起号,吹奏起哀乐来。
我们默哀。
吹了没有两分钟,停了,默哀毕,一百块钱花完了。
爸爸打着幡,我们走出堂外,来到火化场。
前方中央是尸体火化炉,两边各两个圆形大洞口,是烧花篮的。
旁边还有一门礼花炮,有人拿着扩音器,嚷嚷:只需花一百块,您就能以礼花炮弹寄托您对亲友的哀思……
然后就有人上前来问我爸,要不要这项服务,连问了四遍。
爸爸和我们没理他,只是在司礼师傅的号令下磕头行礼。
办完了,坐车回去,出的是另一个门。
右面是传说没说过的天津市烈士陵园。
这两个大屋顶,实在是太大了,看着跟个日本房子似的。

圆坟

十一号,圆坟。
也就是去取骨灰。
骨灰盒请出来了,被放在骨灰堂外面的水泥墩丛里的一个水泥墩上。
奶奶的遗像被放在盒前,像前再供上水果、点心、二十五个素饺子。
一番祭拜后,开始烧。
纸钱、奶奶生前的衣服、一个苹果、一个香蕉、几个饺子、鲜花……
我们每人吃了一个素饺子。
骨灰盒存入骨灰陈列室,明年清明将被送回老家。

我相信,到了以后,这样繁琐的葬礼仪式应该会淘汰。除了疲劳活着的人和赚家属的钱外,没有别的作用,人们什么时候又相信精神是有价值的了?

头七

12号晚上烧了头七。
在马路边上烧。
出门的时候,我跟我妈说:咱们都出去了,奶奶躺床上谁看着?
但是差点说出口。